悟道的大祖师胸怀坦荡,赤裸裸,净洒洒,更无一丝一毫的 挂碍。好比云散长空,青天彻露,光明无量,照十方国。正当此 时,古往今来、上下十方,任君纵横,时时处处平等无碍,岂有 好与坏、是与非、有与无、对与错之隔?倘稍涉趣向,略有取舍, 便成滞碍。所以说“青天白日,不可更指东划西”,此谓之“把 定”。
禅者会面,语默相对,觌面相呈,作家相见,当此时节,逢 此因缘,岂能乱打机锋,胡说八道!必是函(盒子)盖(盒盖子) 相投,应机酬唱。或擎拳竖拂,或戏笑呵骂,或语或默,或动或 静,自有其落处。如箭锋相拄,恰到好处。所以说“时节因缘, 亦须应病与药”,此谓之“放行”。
所谓“官不容针”者,乃“把定”也,岂容你指东划西,自 讨没趣;所谓“私通车马”,大须“放行”,不然失却一只眼也。 那么,放行怎么放?把定怎么把?何处应放行?何时须把定?请 看《碧岩录》第四则“德山挟复问答”:
德山到沩山,挟复子于法堂上,从东过西,从西过东, 顾视云:“无!无!”便出。(雪窦著语云:勘破了也。)
“德山棒,临济喝”誉满禅林,德山、临济两大禅德,是禅 宗里棒喝交驰的两位大祖师。德山宣鉴禅师,俗姓周,二十岁出 家,精究律藏,于性相诸经,贯通旨趣。原在四川讲《金刚经》, 时称“周金刚”,著书注解《金刚经》,书名《青龙疏钞》。他 听说南方禅宗倡导“见性成佛”,顿悟本来,当下是佛。他以为 是“魔说”。依教下的理论,须要千劫学佛的威仪,万劫学佛的 细行,然后成佛。他南方魔子,竟敢说即心是佛!于是他便发奋, 担着《青龙疏钞》,直往南方,去破这些魔子。走到澧洲这个地 方,见一位老婆婆在路边卖油糍。他走得肚子饿了,便要买油糍 作点心吃。老婆婆问他挑的是什么,他说是《青龙疏钞》,解释 《金刚经》的。老婆婆说:“我有一个问题,你若答得出来,我 就布施油糍给你作点心;若答不出来,就请你到别处去买。”德 山说:“你问吧。”老婆婆说:“《金刚经》云:过去心不可得, 现在心不可得,未来心不可得。上座您要点哪个心呢?”德山善 于讲《金刚经》,原以为自己通达经中奥义,没有问题能难得住 他,谁知到这里却被一个老婆婆问倒了。他干瞪眼答不出话来, 老婆婆就指示他去参问附近的龙潭崇信禅师。
德山到了龙潭禅师那里,一进门就说:“早就向往龙潭,谁 知到了龙潭,潭也不见,龙也不现。”龙潭和尚从屏风后走出来, 说:“你已经亲自到了龙潭了。”诸位,“潭也不见,龙也不现” 怎么会是“亲到龙潭”呢?这就是接引他。《金刚经》云:“若 见诸相非相,即见如来。”假如见潭、见龙,那就著相了。不见 潭、不见龙,正好离相而见本性。再者,我们的佛性本来就是离 相的啊,“离一切诸相,即名诸佛”。龙潭禅师是一语双关!但 周金刚当时心粗,没有当下契入,只是依礼貌顶礼而退。到了晚 上,德山入室参问,他善讲《金刚经》,讲了很多《金刚经》的 义理,龙潭禅师只是唯唯噢噢应付。天已经很晚了,龙潭和尚说: “夜已深,你下去休息吧。”德山就道个珍重,揭帘而出。他一 看外面很黑,伸手不见五指,便又退回,说:“外面黑。”龙潭 禅师就卷了个纸卷当蜡烛,点着了递给德山。德山刚接到手里, 龙潭禅师却“扑”地一下把火吹灭了。德山豁然大悟,立即向龙 潭禅师礼拜。“吹烛”怎么就能悟道?这里面有什么道理?若诸 位在这里透不过,回去好好参一参。龙潭和尚说:“你见了个什 么,便礼拜?”德山回答说:“从今以后,我再不怀疑天下老和 尚说的话!”
第二天,龙潭禅师上堂云:“可中有个汉,牙如剑树,口似 血盆,一棒打不回头(自老婆婆始,早已两棒三棒了也!)。他 时异日,向孤峰顶上,立吾道去在。”德山把《青龙疏钞》堆在 法堂前,举着火炬说:“穷诸玄辩,若一毫置于太虚;竭世枢机, 似一滴投于巨壑。”从这种词语里,可以看出德山禅师的文彩, 那《青龙疏钞》一定写得“天花乱坠,地涌金莲”。太虚、巨壑 (大海)比喻佛性,玄辩就是玄妙的思辩,枢机比喻聪明智慧。 穷尽了玄妙的思辩,也只象一根毫毛放在太空里;竭尽了世间的 聪明才智,只好比一滴水投入大海。佛性就是如此广大无边。德 山禅师竟把他沥尽心血写成的《青龙疏钞》付之一炬。“吹烛悟 道”之后,德山禅师听说沩山的道风很高,座下有一千五百人, 便要“作家相见”,来参沩山。
沩山灵佑禅师,是沩仰宗的创始人,乃百丈禅师的法子,马 祖禅师的法孙。百丈遣沩山去住大沩山。沩山山势险峻,渺无人 迹,灵佑禅师与猿猱为伍,采橡栗充饥,一住就是六七年,却无 人上山。灵佑禅师想:我住这里,本是为了利益学人,今无人往 来,何必在这儿作自了汉?便离开草庵,准备下山到别处去。走 到山口,看见许多狼虫虎豹拦住去路,灵佑禅师说:“你们不用 拦我。我若与此山有缘,你们就各自散去;我若无缘,你们不用 动,我向前走,任你们吃。”话刚说完,狼虫虎豹就四散而去, 沩山禅师便又回庵。又过了不到一年,懒安上座领了十多位僧人, 从百丈禅师那里来,辅助沩山禅师。此后山下居民逐渐知道了, 就帮着修建寺院。学人也渐渐多了起来,不但地方官支持,就连 宰相裴休也曾上山问法,很快就成了一千五百众的大道场。
德山到了沩山,挟复子于法堂上。复子是僧人行脚用的包裹, 挟复子就是拿着包裹。他连包裹也不解开,背着包裹就上法堂了。 从东过西,从西过东。他来回走动, 要做什么?禅者风范,一举 一动都在说法,不一定非要说话才是说法。顾视云:“无!无!” 顾视就是这边看看,那边看看。没有!没有!你们法堂上什么都 没有,就连我走来走去都没有,他这是表示彻底悟道了。说完便 在众目睽睽之下出法堂而去。雪窦禅师在这里著语“勘破了也”, 勘破就是看透了你的行藏。诸位,是德山看透沩山,是沩山看透 德山,还是雪窦看透了他们俩?你们说说看,你们能不能也看透 雪窦?凡是下语,都有尾巴,雪窦在这里已是草丛里露身了也! 真见道人,一法不立、一丝不挂、赤裸裸、净洒洒,方与自性相 应。你若是有个看透在,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。沩山禅师是大手 笔宗师,坐着不动,也不管他,看他有什么伎俩!这就是“官不 容针”之处,在这里有一点点伎俩,就是“半青半黄”,有一点 东西也不彻。法战的第一个回合,德山吃了个败仗。
德山至门首,却云:“也不得草草。”便具威仪,再入 相见。沩山坐次,德山提起坐具云:“和尚。”沩山拟取拂 子,德山便喝,拂袖而出。(雪窦著语云:勘破了也。)德 山背却法堂,著草鞋便行。
德山走到门口,却说:不能这样马马虎虎,吃了败仗就走啊, 他还要回去翻翻本。具威仪就是具有行为规范,要有礼貌啊。沩 山是一山的祖师,客人来了,要向祖师磕头礼拜的。坐具,是僧 人专用的、有一定规格的方布。打坐时铺着,礼拜时作拜垫。沩 山在法堂上坐着,德山按规矩礼拜完了,提起坐具说:“和尚。” 德山要用语言挑动沩山,使沩山有所举动,他要引人下水。沩山 就要去拿拂子,拂子就是拂尘,要拿拂尘打他。你来翻本,用语 言挑逗,要引人下水,就该吃打。德山便喝,德山好快啊!你想 拿拂尘打我,我先喝你,不等你打,拂袖而出。喝也有喝的道理: 你还有这个在呀!还要拿拂子啊!这就是主人和客人的转换。作 家相见,应机转换,不然就死在边上了。雪窦禅师在这里又著语 “勘破了也”,诸位,这又是谁勘破谁呢?德山背对着法堂,穿 上草鞋就走了。法战的第二个回合,德山讨到了便宜。沩山落败 了么?沩山是大作家,他自有出身之路。
沩山至晚问首座:“适来新到在什么处?”首座云: “当时背却法堂,著草鞋出去也。”沩山云:“此子已后向 孤峰顶上盘结草庵,呵佛骂祖去在。”(雪窦著语云:雪上 加霜!)
沩山并不忙,缓缓地到了晚上才问首座:“刚才新来的那个 人在什么地方啊?”首座说:“当时就背对着法堂,穿上草鞋走 了。”沩山说:“这个人以后向孤峰顶上盘结草庵,呵佛骂祖去 在。”沩山话里有刺:你见我取拂尘,急忙就喝;讨了便宜,匆 匆就走啊,狐狸尾巴早露出来了。这就象“灵龟曳尾”,扫去了 足迹,又留下扫迹。沩山禅师是大作家,不慌不忙地到了晚上, 抓住这狐狸尾巴轻轻一提,就打完了这场法战的第三个回合,圆 了这个公案。以后德山禅师手提大棒,孤峰据坐,呵佛骂祖,打 风打雨,也没有跳出沩山禅师这句不疾不徐的话。所以雪窦在此 著语:“雪上加霜。”
下面是雪窦禅师为这则公案写的颂:
一勘破,二勘破,雪上加霜曾险堕。
“一勘破”,是指德山无风三尺浪、平地起骨堆,要与沩山 “作家相见”,挑起一场法战,交流交流心得。怎奈沩山禅师稳 坐钓鱼台,不为他所动,德山不得不败阵而归。
“二勘破”,是指德山不甘落败,还要回去翻本,礼拜了, 叫一声“和尚”,挑逗沩山拿拂子打他,仗着年轻,眼明嘴快, 脚也利索,喝一声便走,讨得了便宜,胜了第二个回合。得意不 可再往,便背向法堂,穿上草鞋,匆匆下山去了。好险哪!要不 是眼明、嘴快、脚也快,拂子就打在身上了。这就是雪窦颂里的 “曾险堕”。
“雪上加霜”,是指沩山禅师极其稳健,不慌不忙,贼过后 再张弓,也能准准中的。缓缓地到了晚上才问首座,稳稳地对着 大众评论德山。要不是他一千五百人的善知识,怎能有如此手段? 沩山禅师岂是泛泛,他创立了沩仰宗,是大手笔的开宗祖师。德 山禅师能从这里讨得便宜,已经是很难得了。
飞骑将军入虏庭,再得完全能几个?
飞骑将军,是指汉武帝时代的“飞将军李广”。入虏庭,就 是深入到匈奴的占领区。有一次,李广奉命出雁门关抵抗匈奴。 匈奴的首领单于,设计层层埋伏,李广寡不敌众,竟被生擒活捉。 李广假装伤重而死,他们把李广放在两匹马之间的网兜里。李广 偷眼看见旁边有一个匈奴兵骑着一匹好马,就突然腾身跳上那马, 将匈奴兵推落马下,并夺了他的弓箭,快马加鞭,向南回奔。匈 奴追赶,李广箭不虚发,射退追骑,竟然脱身逃回。能有几个武 将有这等死里逃生的本领啊?所以说:“再得完全能几个?”这 是比喻德山禅师,不甘法战落败,再回去相见,仗着手眼灵活, 讨得了便宜。就象飞将军李广死里逃生一样。
急走过,不放过,孤峰顶上草里坐。咄!
急走过,是说德山禅师讨了便宜之后,著草鞋便行,急急地 下山去了。不放过,是说沩山禅师不放过他,缓缓地到晚上才评 论他:“此子已后向孤峰顶上盘结草庵,呵佛骂祖去在。”说他 以后会“孤峰顶上草里坐”。这叫“落草为人”,开堂说法、接 引大众、弘法利生就是落草。本来任何事情都没有,你还要“早 上堂、晚入室”啊。接引大众总要讲话,这样讲、那样讲,说来 说去都是白说。但有言说,都无实义,真实意义不在言处,真实 的佛性是无话可说、意想不到的。指东划西地说啊、说啊,岂不 就是“落草”么!
“咄!”本来海清河晏、世界清平,你在那里指东划西、说 三道四干什么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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