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相宗络索》管窥
明真法师
船山先生所撰《相宗络索》,是在揭示人类的精神改造,不随时间以俱朽的。书中重点,在策励学者对自我进行彻底的改造。自我究竟是什么?在人类思想吏上,可能永远得不到统一的认识。默思我贪、我嗔我痴,固我凡愚所难免,有时我慢、我见,亦是为大贤大哲累。解决有关“我”的认识问题,尽管不易统一,却是人类应该大力提倡的。有我嘛,我在日常生活中有力量嘛,人类之有我者对这个切己问题,是皆不应等闲视之的。我于自己的精神,且犹如在浓雾中看花,自我改造,更不得力,实不足溢美先生。在先生逝世290周年之际,愿对书中阐释的第七末那识、第八阿赖耶识,紧贴日常生活实际,分别谈一点粗浅体会。不当之处,幸赖专家学者有以教之。
(一)
在日常生活中,我们一般皆以身为人,又复以身为我;人、我、身是没有区分的。如果要问:何义名人?为什么要以身为人?何义名我?为什么要以身为我?身又具有什么特殊作用,能以区区而兼任人我?我们是讲不出好多道理来的。以身为人,问题不大。以身为我,必将鼠目寸光,见不到广阔的天地,遇事“我”字当头,皆先为一身一家的利益打算,触处制造矛盾,此实个人主义,自私自利形成的根源。先生斥此为染法,是第六意识的作用,第六是由第七末那识生起的。如说:“梵云末那,唐云染”,“六识缘此而生”“此识虽未思善思恶,而执八识一段灵光之体相为自内我,全遮圆成无垢之全体,由此坚持之力,一切染品,皆从此起,”有我,即有我贪、我嗔、我痴、我慢、我见与之相应。故先生视末那之执,为元恶,为祸根,一再猛呼:“要一刀斩断。”第七末那执第八见分为自内我,我们不易亲见,不妨从第六意识推测之。我们日常以身为人,以身为我,完全是第六意识的主观执着,身本非人、非我;人、我、身在实质上是有区别的。如何证之?曰:在日常生活中,有人与人相往来的事实。古今中外,表达此事实的语言,皆说是“人与人相往来”,决不说:“我与我相往来”,亦不说:“身与身相往来”——因为人是有自我的,有思想、感情、意志、欲望的,活脱脱的,具有生命力的,欲动,欲往来的。不动,不往来,人的精神上就会受到压抑,心情就会不舒畅,郁闷,甚至痛苦。这是我们的生活经验皆能证明的。遗憾的是:人与我及其思想感情等,皆是属于精神范畴的,而所谓“精神”也者,却又是无形无相,不能直接向外表达的(精神如有形相,即同物质,即不能与国家民族相联系,不能与天下后世相联系了。)怎么办呢?在人与人相往来时,就只好利用“身”以作标帜,并利用依附于身的语言动作以传达彼此的思想感情了。这是人类生活中的事实,如能承认人不但有身,还有精神,这就毫不足奇了。虽然,这已说明了人与身在实质上是有区别的。我呢?我的实质是什么?曰:人与人相往来的目的,是在通情达意。使无情与意,即将不能名人,更谈不上往来了。设有二人能以二身相往来,又皆有口,且善言,亦必然还是达不到通情达意的目的。为什么?因为没“你”与“我”,即不能构成对话的双方,又如何能达到通情达意的目的?故二人以二身相对,必须皆能以自身为我,而又皆能以对方之身为你——生活的微妙就在这里:皆坚持自身为我的对方,当“你”字一触及听觉,竟又皆能毫不踌躇,乖乖地承认这个“你就是我”而与对方相酬答。这难道不是我们生活中的事实吗?双方对话,皆以身为我,不行;皆以身为你,亦不行;必须皆以身为我,同时亦皆为你,始能互相酬答,曰,你如何如何,我如何如何。这说明什么呢?说明第六意识,为了适应生活的需要,不但能以身作为“人”的标帜,“我”的标帜,还能以身作为“你”的标帜。不信吧?请再看事实:三人以三身相聚谈——以三身皆为我,不行;以三身为你,亦不行;还必须以三身皆为他,始能完成聚谈的任务。三人中少一个“他”也不行。第六意识又能适应生活的需要,以身作为“他”的标帜。不独如此,人类社会有个体生活,还有集体生活,第六意识又能适应集体生活的需要,临机应用,分别把“身”插入我们、你们、他们的圈圈。这难道不是我们日常生活的事实吗?日常生活的事实,是摆在我们每一个人的面前的,“身”,究意是“我”的标帜?或当体是我?这是随时皆可以观察研究的。我想:假使没有人与我,没有你与他,没有我们、你们、他们,即将无有社会,无有国家世界,劝;将无有生活,我们是不能小视这些寻常东西的。特别是:今天主宰世界命运和前途的,已经不是神,而是人与我了。人与我的实质是什么?我们更不能草草了。如果日常生活中,顽固执身以为我的,确确实实是第六意识的作用,我们就可以循此而下,找到第七末那识这一祸根了。船山先生认为“由有我执故,与物不平;由有法执故,所见不等”,“不平不等之根,断绝无。余”,不难想见船山先生的精神生活,是渴望扬我,一如平等的。我,与俺、咱、阿拉,同为名词,皆是用以表达实质的。“我”的实质是在日常生活中很有力量,这是大家容易体验的;至于“我”的实质究竟是什么?恐怕还需要对《相宗络索》作深入的研究。
(二)
书中说,“第八以根身器界为可了之境”,“生灭之门,唯识之宗”。根身,即日常生活中的身;器界,即日常生活中的世界。说身与世界,即是第八阿赖耶识的认识对象,亦即第八阿赖耶识的组成部分。识与世界,皆是刹那刹那,前灭后生,流注不息的。又说:“第八阿赖耶识,本等(此字疑错)昭昭灵灵,可以识知一切者”。先生此类论述,皆不是人类生活常识所易于接受的。虽然,愿以一得之愚,抒发个人对先生论述的见解。思之思之,反复思之,我们日常生活中的未来是什么?始自作答曰:未来,是还没有实现的理想,还等于“无”,还根本不存在。未来还孕育在现在中,有待于现在的发展创造。现在的事物,决不会凭空而无;未来的事物,亦决不会凭空而有;没有现在,是不会有未来的。或问曰:有事实根据吗?曰:有。例如:一个十七岁高中毕业的青年,被分配到饭店工作,酷爱厨师行业,立志要在一年内能初步全面掌握烹调技术;十九岁到三十岁,遍访名师,博采众长,通过勤学苦练,能对我国各地区具有特色的名莱,皆精于制作;再总结经验,写出一本质量较高的“中国菜谱”。请问:十九岁、三十岁,对于一个十七岁的青年,能说不是未来吗?掌握烹调技术,写出《中国菜谱》,对于一个初入饭店的青年,能说不是还没有实现的理想吗?能说一个青年的未来,不是孕育在他的现在吗?一个青年没有理想,没有抱负,不能踏踏实实地工作和学习,能有他美好的未来吗?又如:十二大指出:要在2000年内,把我国工农业年产值翻两番,请问:2000年,对于1982年9月,能说不是未来吗?翻两番能说不是还没有实现的理想吗?全国各族人民的忠诚、智慧、自豪感与艰苦奋斗,自力更生,按照规律办事的科学态度,能说不是实现理想的伟大创造力吗?人生最有意味的,实无过于未来。没有未来,人类即将没有希望,没有理想,不能彻底发挥其创造力。人类,是应该热烈吹呼未来,纵情欣赏未来的。未来还是一张白纸,人类是完全能依据现有的条件,写上最新最美的诗,画上最新最美的画图。
现在,就是过去的未来。过去,实际上并没有过去,而是转化到现在来了。现在,是过去理想的实现,是前人艰苦努力的成果。没有过去的积累,没有历史正反两方面的经验,现在就会变成一片空白,更谈不上发展创造未来了。但过去决不会凭空而无,现在亦决不会凭空而有,过去总会转化成为现在,给现在带上一些东西来的。没有中国长期的封建社会,新中国人民的身上会有封建影响吗?在苦难的旧中国,没有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人民同帝国主义、封建主义、官僚资本主义进行血与火的殊死斗争,立志创造社会主义新中国,会有中华人民共和国屹立于世界的东方吗?过去已等于无,根本不存在了。过去的识与世界,皆前灭后生,流注不息,转化到现在来了。或曰:过去的世界,已转化到现在来了,未来的世界,还有待于现在的发展创造:请问:现在的世界所占有的时间究竟有多么长?曰:世界,是无量人、物、事的总和。离人、物、事别无世界。生活中的人、物、事,莫不皆有其来龙与去脉,绝不会凭空而有,亦绝不会凭空而无。不断的运动变化的人、物、事,亦皆是在环境中不断的运动变化,因而是与环境互相牵涉、互相影响的。因而虽在错综复杂的运动变化中,却是有因果所寻,不是杂乱无章的。因而生活中的人、物、事,皆是与其上下四方气息相通的。截断上下四方的人、物、事,只是主观上的错觉,在客观实际是找不着的。例如:身,在胎胚时期,就是在环境中存活。呱呱坠地,人皆以为添了一个身,一个人了。火化以后,人皆以为这个身完了,若顽固地以为这个身是实有的,是还能经历儿童、少年、青年、成年、中年、老年不同时期的,那就是主观上的错觉,经不起生活实践检验的。身在坠地以后,即在量变的规律下,不断地前灭后生,流注不息,绵密的转化为儿童、为少年、为青年、成年,为中年、老年。青年的形貌,完全是由儿童、少年的形貌,绵密转化而来的。设无儿童、少年的形貌,不是前灭后生,流注不息,是决不会有青年人的形貌的。这是事实,随时皆可以验证的。青年人的形貌,如果还存在,还未灭是绝不会转化为中年、老年了。因环境的影响不大,身能在环境中,前灭后生,相似相续,流注不息;我们因视觉迟钝,看不到似续的痕迹,遂把身看成了实实在在的实有之身了,这实际是精神上的病态。过去已无,未来未有,现在的人物事,也绝对不是板结的、凝滞的、僵死的,而是活脱脱的,具有顽强生命力的,皆在前灭后生,流注不息的。船山先生揭示的阿赖耶识,是经得住实践考验的,对我们有启发的。古今中外的志士仁人,也包括船山先生在内,未有不爱身爱家的,但为了挽救国家民族的存亡,为了开辟天下后世的太平,有时杀身毁家,亦在所不恤,能说人间这些灿若群星的泰斗,没有昭昭灵灵的智慧之光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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